父親的勤勞與智慧

不知為什麼,哥哥、妹妹和弟弟都對父親印象深刻,唯獨我,特別喜歡母親。他們的理由是,在那個貧困的年代,家家戶戶挨,正是因為父親的勤勞,我們全家居然沒過肚子。但我始終認為,母親對我的人生影響要比父親大得多,只是為了公平起見,值此清明時節,我在盡力回憶父親的點點滴滴。

要說父親留給我最深的記憶應該是販牛,人稱牛販子。據說這還是我們老陳家的祖傳,但至于從哪一輩開始傳下來的,就完全不知了。反正從未聽長輩說過我爺爺乃至太爺爺販牛的任何點滴軼事。但父親確實有點真功夫,他識牛無數,哪頭牛會犁田,哪頭牛能長多高,哪頭牛會下崽,哪頭牛比較犟,他瞅一眼便基本有底了。這在那個靠牛耕田的年代,一頭牛相當于全部家當,父親的這門絕活還真能派上用場。大集時,十里八鄉都會請父親相牛,當然,我們家的牛肯定是最棒的。包產到戶后,父親就利用這一技之長干起了販牛的生意。父親不僅會識牛還特別牛。他的口頭禪是,人不吃飽沒關系,但牛不能不吃飽。所以,我們小時候放牛必須將牛喂飽了才能回家,哪怕人得半死,哪怕上學遲到。為了讓牛過好冬,父親會在秋收時收拾稻桿,把牛欄房樓上堆得結結實實,還要在天搭起幾個高高的稻桿棚。最讓母親心疼的是,父親經常將豬食喂給牛吃。更想不通的是,在那個全家一年吃不上幾頓的年代,他居然會不時高價買一桶活泥鰍喂牛吃,理由是牛吃了活泥鰍皮好,長得壯實。憾的是,這門手藝在我們這一代失傳了,好在如今不用牛耕田了。

父親留給我的第二個記憶就是做事霸得蠻。每逢雙搶時節,農田普遍缺水,別人家都要等著下雨秧,我們家不能等。為了能搶時節,父親會組織全家老小用桶子從堤壩里往農田里灌水,要把一畝地澆滿水,常常需要通宵達旦,野外蚊子滿天飛,上被叮咬的到是腫胞。更悲催的是,老天不長眼,等我們剛澆滿水,就開始下雨。父親卻只有淡淡的一句話:我們不能靠天吃飯!農村建泥瓦房,別人家都是用石灰拌沙子做基腳,為了基礎更牢固,父親卻要請石匠打石方做基腳。十多里地,用土推車在泥濘陡峭的石山坡將一百多公斤的石塊一車車運回來,而且,為了不影響白天賺工分,只能凌晨運一趟,傍晚運一趟,整整花了半年時間終于把整棟房子的二百多塊石方拉回家。當時,有篇課文《愚公移山》,我就覺得父親特別像那個愚公。還有,為了給牛備草料,無論雙搶還是秋收,不管上午還是下午,不顧人有多累也不顧太有多曬,全家收工后還得挑一擔漉漉的稻桿回家。有時,我埋怨父親,能不能忙完收割再去挑稻桿,父親就一句話,別指明天!

父親留給我的第三個記憶是勤于學習。父親沒上過學,但土改時進過掃盲班。他是黨員,并長期擔任村里或隊里的小干部,所以,他特別喜歡看報紙。因文化水平低,他會把看到的關鍵句子記下來。開會時,他也會把自己要表述的觀點或工作事項在本子上先羅列出來,盡管錯別字很多,甚至有時就畫個圈圈。因此,他的發言或講話就顯得特別有條理,時不時來幾句“方語言”,更令村民刮目相看。當年在清理父親的時,在老屋屜里存放著幾十本父親留下的記錄薄。那個年代,在農村,會打算盤的人很,也容易讓人高看一眼。于是,父親花錢買了兩個算盤,長時間練習,全靠死記背,終于為能手,而且可以用雙手同時在兩個算盤上分別拔兩組數據毫無差錯,進而經常在年終時被公社派駐各村盤點帳目,這是他一生最榮耀的差事。另外,因為我們家是從外村遷過來的,整個村落就我們家一個姓陳的,在以宗族為背景的鄉村難免欺負、被排,況且,父親個子不高,長得又單瘦,卻能長期管理著這些劉姓村民,更彰顯其智慧。記得父親下葬時有村民嘆說,我們這輩子都玩不過他。寫到這里,我終于明白,我為什麼更喜歡母親,因為父親不僅沒功夫關心我們,更經常用農活折磨我們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,我越發能理解父親,也終于明白父親堅信的生存哲學:勤勞是窮人的財富!父親離世已經整整二十年了,我靜靜地敲出以上文字,以此紀念我的父親!